乡土散文:石灰吟
文:王世春
“千锤万凿出深山,烈火焚烧若等闲。粉身碎骨浑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间”。这是明代爱国诗人于谦的一首托物言志诗。名为《石灰吟》。此诗反映了诗人廉洁正直的高尚情操千百年来脍炙人口。作者以石灰作比喻,表达自己为国尽忠,不怕牺牲的高尚情怀。小学时读这首诗还领会不到它的深刻含义,但想不到我初中毕业后竟与石灰结了缘,亲历了开凿和煅烧石灰的全过程。
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事,那时我初中毕业在生产队当回乡知青。
石灰是我们生产队主要的副业收入之一,而草是我们烧石灰的主要燃料,要烧石灰需得要燃料,就是说要割草。这草要干草,倒是不管什么草都可以,秋冬草枯,可以不晒,割了挑到生产队石灰窑过称记工分就行,春夏季节的草就需要晒干了才能交。我们生产队的石灰窑在对面马鞍山半山腰上,割草就在石灰窑附近的七坡八梁去割,割的人多了,草还不是好找,稀稀拉拉的草是割不上手的,得要茂密的草才行,但茂密的草就要去得远才有,所以要翻山越岭七坡八梁去找,一天能割上200斤就不错了(每百斤8个工分),割草的镰刀还得要锋利,得天天磨。
割草最怕的就是蛇,特别是七、八月份,是蛇最猖狂的季节,走着走着,一条蛇就突然从脚边溜过去,把人吓得出一身冷汗;有一次,我右手挥刀,左手挽了一大把草,谁知道,一条拇指粗绿油油的“青竹标”(一种剧毒蛇)就在挽了的草上,吓得我连草一起丢掉;还有一次,我一刀割下去,竟把一条蛇的蛇头割掉了,那没了头的蛇身还在蜿蜒扭动。好几次,都被蛇吓得半死。
燃料有了,就得采矿,就是采石灰石。采石灰石就得开山爆破,开山爆破首先就得打炮眼。别的人打炮眼是两人合作,一人握钢钎旋转,一人挥锤打,这也是个危险活,打锤的人不能站在对面打,以防不测,得站在侧面。我和父亲就不喜欢双人合作,大多是自己打,一手握钢钎旋转,一手挥锤打,打到几寸深以后,还时不时往洞眼里灌点水,这样才容易进深。当然,单人打的锤比双人打的锤要小一点,双人打的锤是八磅锤,而单人打的锤是六磅锤。但总的说来,单人打还是划算些。炮眼的深度得根据要爆破的山体面积和厚度,浅的一尺就行,深得得打三、四尺甚至更深。炮眼打好后,就得装炸药了,装炸药得根据炮眼的深度,将炸药一节节装进去,最后一节将炸药倒出一点,再装进雷管,雷管口插了引线,引线的长短就得看你从炮眼到隐蔽的位置有多远,你是不是在爆炸前能跑到,这就得要比较准确的估计。引线长了,你跑到隐蔽的位置半天没炸,引线短了,你还没跑到隐蔽的位置就炸了,漫天落下的飞石会将你砸伤(甚至砸死)。插雷管引线、装药、点火这一系列的活得格外小心细致,丝毫不能马虎大意,否则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。开始干这活时,我的心就嘭嘭直跳,点火时手也发抖,后来干多了,也就不怕了。后来生产队又改用了电雷管,装药好后,牵着电线到隐蔽的位置,靠着四节手电池和两个小铜钱,只要铜钱轻轻一碰,就引爆了。爆炸后就得选矿,把石灰矿从杂石中选出来,有时还得用大锤敲,那青灰色的石灰矿大的有饭碗、脸盆大,小的就鸡蛋大,一炮能炸得多少石灰矿,完全就靠的是运气(山体里面的石灰石含量有多少谁都不知道)。搞爆炸最麻烦的就怕碰上“哑炮”,等了半天不响,想去看又不敢去,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爆炸,我就碰上过两次“哑炮”,最好的办法只能在它旁边再打一个炮眼重新装药爆炸。
采石灰矿除了开山炸石外,还有一种矿叫“泥矿”,就是在矿山边的泥山上挖一个洞,碰上运气好,能在洞里挖到一些“泥矿”。我这才领悟到什么是“千锤万凿出深山”了。
不管什么矿,采到后将它堆放好,到装窑时抬到窑台上过称。
草割够了,矿也采够了,接下来就是将石灰石装窑,装窑得要有经验、力气大的社员来装,先把最大的能摆平的矿(约有脸盆大)放在最下面,窑呈圆形,放了一层再放一层,象砌砖一样呈“品”字形,越往上越慢慢收口缩小,最后成了一口倒放着的锅形,然后将一块脸盆大的石灰石封住“锅底”,再把窑的四周填满,堆尖。
装窑时是一边过称一边就往窑里倒,有人在下面接和砌,由于每个人的矿就堆在窑台不远处,不过就十多米远,矿就抬得特别多,记得我一生中抬得最重的一挑过称时是205斤,那时小小年纪本来就矮小瘦弱,起肩时腰胀痛得直不起,现在想起来真傻。
烧窑得烧“四工火”,每“工火”为24小时,两个人负责,每人12小时,“四工火”就是八个人轮班,火不能间断。“头工火”、“二工火”得要猛火,将窑内石灰石烧得通红,“三工火”“四工火”可以稍慢一点,这时从火口就能看到里面的石灰石开始融化并流出岩浆,这就是诗中说的“烈火焚烧若等闲,粉身碎骨浑不怕”了。
窑口一尺见方,烧窑时就往窑口大把大把“喂”草,干草一进窑口就呼啸着冒出烈火往上串,窑顶就升腾起一缕缕浓烟冲向天空,很远很远都能看到,一看冒烟的位置就知道是哪一队开始烧窑了(我们队旁边的山上还有二队、四队的石灰窑)。我身高不够,烧窑时窑口高了有点费力,还得在脚下垫上一块大土砖才行。白天烧窑还没什么,碰上晚班,夜深了一个人还是有些害怕的。
烧窑的工棚距离窑子十多米远,,烧窑的几天里,自己从家里带了米和菜,被子,吃住都在那里,有人换班了可以睡会,白天也可以趁空闲去割草采矿。
“四工火”后,石灰就算烧好了,窑顶冒出串串红红的烈焰,矿石变成了灰白色,就可以用泥和砖封上窑口回家了。一个星期后,等窑子完全冷却,满窑石灰自然垮塌下来,十来万斤石灰就可以出窑上市了。
我们生产队烧出的石灰质量很好,纯白色,很少有杂质,那时水泥还很奇缺,搞建筑的结构材料大多用的是石灰,按比例拌上河沙后,结构性能很好。所以大多是供应给建筑商,也有少量零售,多是买给少数民族老百姓用来制作“蓝靛”染衣服布料。
现在重温于谦的《石灰吟》,感受特别深,因为我亲历了开凿和煅烧石灰的全过程,更钦佩石灰那种历经“千锤万凿、粉身碎骨、不怕煅烧、只为人间留清白”的精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