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给公爹剪指甲
文/马凤景
公爹1935年生人,今年78岁了。
前几天的一个晚上,公爹边看电视边洗脚,忽然喊我说:“凤景,给我剪剪指甲!”我心头一颤,赶紧搬了张矮凳,坐到公爹的对面。我把公爹的脚放在了我膝盖上,公爹的脚又大又臭,瘦骨嶙峋的脚背上一条条青筋突起,脚底满是老茧,脚后跟有几处已经裂开,摸上去好像木工用的锉,粗糙的扎着我的手。
公爹的脚趾又厚又硬,我拿了把指甲钳,怎么也剪不动。“这指甲钳不好使,你得用剪刀。”公爹提醒我。我赶紧换上剪刀。公爹的脚趾向下弯曲着,指甲都嵌在了肉里,稍不注意就会连指甲带肉剪下来,需要格外小心。我怕公爹痛,手有些颤抖,总是剪得很浅。“凤景,多剪点,别怕,我的肉老,不会剪出血来。”我慢慢放松下来,公爹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,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。
我一边剪,一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为我们兄妹几个剪指甲的情形。父亲是个爱干净的人,容不得我们的指甲里有半点污垢,一有空闲,他就命令我们兄妹几个把手脚伸出来,让他检查。发现指甲长了,就会拿剪刀为我们剪指甲,剪完手指再剪脚趾。小心翼翼,不厌其烦。现在想起来,父母养育了我们七个子女,得为我们剪多少次指甲啊?如今父亲跟公爹一样也已经80岁了,而且多病在身,却从未让我们做子女的为他剪一次指甲,想想真是惭愧和汗颜!
剪完指甲,我深深地呼了口气,抬头看看公爹,却发现他的眼角泪花闪闪。我慌了,忙问:“爸,怎么了?剪疼了?”公爹摇摇头,揉揉眼睛说:“没有,爸是高兴!有好多做子女的都不孝顺父母,我儿媳不嫌公爹脚臭,给我剪指甲……我满足了!”公爹哽咽了。
我更惭愧了,子为父孝,本是天经地义的事,况且剪指甲也只是举手之劳,公爹却如此激动!我暗暗下定决心:以后要经常为公爹剪指甲,回娘家后,也要为父亲和母亲洗洗脚,剪剪指甲。
外婆的脚
文/李雁
多年前,家里有只小木盆,圆形,直径大约三四十厘米,因年代久远,已看不清抹过的桐油的亮泽,只可看到外圈被铁丝紧紧地箍了几道。我想着它最初做成时,在阳光下散发着桐油的香味,木质的纹路一条条清晰可见,它一遍遍被桐油涂抹着,一次次在阳光下展示原始的森林的气质。在我对它有印象起,它就是外婆的洗脚盆。
它的小巧,很适合年迈的外婆,端起它不用太费力。还有,它的大小很适合外婆的小脚。所以,在木质盆已被淘汰,被颜色各异、图案繁多的塑料盆所替代时,它仍一直陪伴着外婆,未曾离开过一天。我想,它的厚重和踏上去的实在与归属感,一定让外婆觉得亲切。
外婆洗脚没有确定的时间。我最记得的是,午后,冬日的暖阳照射在阳台上,外婆就用木盆倒上水,端到阳台,开始了她专注的洗脚。配着木盆一起被使用的,有把小木椅,一把小剪刀,修脚的用具。外婆的三寸金莲没有历代文人描写的秀美,那双脚是畸形的,除了大拇趾与常人无异,其余的脚趾全被外力野蛮地向内侧弯曲,失去了脚天然的形态。那些畸形的脚趾就如伸入地底的树根,为了更稳地站立,使劲地向更深处探寻,不惜扭曲自己的形态。她的脚背高高地拱起,犹如平地上突兀地耸起一座小土包子山。脚踝细而无力,让人担心它怎样支撑起一个身体。
外婆的脚让我想到鲁迅笔下的圆规,也许小脚女人都是以圆规的姿势站立的吧。因为不规则,因为外婆的脚趾不能如常人自由地张开、伸展,所以她要花很长的时间来洗脚,水温从滚烫直到冰冷。她要用小剪刀、修脚刀慢慢地剔去厚厚的茧及角质。她用她昏花的眼找寻影响她走路及舒适的因素,却往往在找寻及剔除的过程中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,常常有鲜血从脚底滴下,叫人不忍目睹。她却多年热衷于此,一直到再也不能自理。
外婆不能自理的日子里,终日或坐或躺在床上。她的床对面是一张衣柜,上面有一面穿衣镜,常常映照出她头发蓬乱的样子。而她的问话更是让我们既吃惊又好笑:这个人是谁啊?其实外婆在尚能自理的时候,思绪就开始混乱了,她会对一个家人问:你是谁?怎么老呆在我们家里?她的痴呆,总被我们的笑声带过。她再也不会端着小木盆坐在阳光下修理她的脚了。
我曾为她擦背,为她洗黑白相间的头发,为她剪去已长的发梢,却从未为她洗过脚。那段日子,是母亲用木盆打好水,用温热的毛巾擦洗她的身体。一日中午下班回家,我看到她坐在父亲为她做的简易马桶上,身上已被粪便弄得污浊不堪。我心里酸酸的,费力抱起瘦弱的她,把她放在床上,为她洗净身体,换上干净的衣服。因为手脚笨拙,我做的并不好,屋里一片狼藉,母亲回来后又收拾了一番。这是我唯一一次为外婆换衣服,虽说她已不大知道。在我抱起她时,她给我的是一脸的茫然,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般的神情,目光呆滞又充满着依赖。
外婆是在夜半时分离开人世的。弥留之际,头脑混沌的她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话:舍不得!呼出最后一口气,外婆便溘然长逝了。我、母亲、姐姐关上房门,为外婆洗澡。当母亲脱下她的衣服,露出皱褶的、皮包骨的身体时,姐姐失声痛哭,我和母亲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。母亲按地方的风俗为外婆换上了寿衣。记得最里边是一套纯白的衣裤,外面是旧时妇女穿的裙子,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呢绒帽,脚上穿的是她自己做的如小船形状的鞋,可她的脚已经不能完完全全地塞进去了。
外婆一辈子没舒舒服服地走过路,在最后的时刻,竟穿了双不合脚的鞋上路了。我看见她在这条路的另一头,在如花的年龄,穿着大红的衣裙,坐在花轿里,拥有一双小巧玲珑而充满活力的脚,浑身散发着木盆初成时的质朴的香味,在红盖头下羞涩而幸福地微笑着。
给母亲洗脚
文/张学存
已近耳顺之年的我,还有母亲健在,真是人生一大幸事。每当回到生我养我的小院,叫的第一声就是“娘”,如果能听到母亲微弱的应声,看到她素净的面容和单薄的身影时,不知为何我的眼圈就潮潮地红起来。
宅院里,笑眯眯的母亲,在夕阳的光线里,蹒跚着脚步,移动着岁月。她绽开的笑脸就像宅前那棵核桃树上的果实;她的白发,像院内老槐树上的槐花染白的;她身着老式衣裤,俭朴得就像宅院里的那扇柴门。凝视着母亲被岁月催老的脸庞,我心里涌起几多悲凉与歉疚。
“娘!您老坐下我给您洗洗脚吧?”“哎,你是机关人,怎么能干这脏活!”“娘!我求您了!就让我给您洗一次吧?”母亲带着羞涩惊讶的神情勉强地坐下来。我轻轻地为母亲脱掉袜子,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浓缩了一生沧桑的双脚。脚背上一条条青筋突起,脚底板上像沾了一层皱巴巴的牛皮纸,脚掌上全是裂口和老茧,脚趾甲凹凸脆裂,脚趾扭曲变形,有的被踩在脚板下。母亲的脚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变形的。看着母亲刻满一生艰辛的双脚,我再也无法忍住眼中的泪水,扑簌簌掉在母亲的脚上。
母亲是个苦命人,儿时姥姥就离开了她,我们兄妹八个刚刚成人,父亲便抱病离世,随即奶奶瘫痪在床十多年。命运的苦难,生活的艰辛,亲人离去的悲痛,一下都降临到一个弱女子身上。我能想象在那个吃不饱、穿不暖、时局动荡的年代,要强的母亲当时有多难!
我含着模糊的泪水,小心翼翼地把母亲的脚放在热水里,撩起水花,轻轻按摩着,就像母亲当年照顾幼年的我一样,唯恐不周,不敢有一点点闪失。从脚跟按摩到脚趾,一个脚趾、一个脚趾细心地冲洗,边洗边用剪刀修剪着。娘对我说:“儿子,以后不要再为我洗脚了,你们都很忙,还得耽误你们。”
我用胳膊抹了一下泪水,仰望着母亲舒坦的神态,听着她惬意地唠叨,我的心跟着母亲陶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