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老师曲作军,面白,身形瘦削,一米七七左右。冷眼看去,如同一根刺,或者一单纸。风吹雨刮间,仿佛立刻就会飘得无影无踪。因为瘦,眼睛就凸得很;因为经历了很多苦难,他的眼神就冷漠得很,仿佛这周围所有的事情,都和他无任何关系一样。和你或者你周围某个熟知的人一样,年龄渐长之后的某一年某一天,他被人称作了老曲。从我认识他起就是这样称呼,直到听说他去世,大家都是略带惋惜地说:老曲走了。
老曲能干,是个典型的农民式的老师。曾经有这样的经典说法,教书的时候,他每天早晨牵着老牛上班,把牛牵到学校前面河边的草地边,用铁钎子拴住。课间喂牛,课上教学。春种秋收的时候,他总是先干了农活,再上班,下班的时候再干活。类似这样艰苦的日子,从他当教师起,直到2008年三中解散,大概坚持了30年。
老曲善于演讲,特点是语速极快,吐字清晰,逻辑感强。我后来说话的方式,不知不觉间受了他的影响。他的政治课干脆利落,从不拖泥带水。通常上课的时候,老曲进屋,一句话不说,等学生安静下来了,直接说书的页数,让大家拿笔开画。这一画之间,就显示了他独有的功夫——哪里是知识点,哪里会以填空、名词解释、问答、选择题的方式出现,大家需要怎样解答。正是他的这种教学方法,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像我这样的农村学生。
老曲也很幽默。我记忆里每次上课发困的时候,他总能说一些让学生们发笑的话,或者做一个简单的动作,让大家精神起来。这个时候,他的笑非常灿烂,露出整齐的牙齿。
老曲的脾气很古怪。他评论每个学生的时候,常常一针见血,让人难以接受。然而他对我是有过莫大的支持与帮助的。我读初中三年级的时候,是他的班长。当时有很多复读生降级到我们班里,学习成绩被人家比了下来,我和大姐又一直欠着学校的学费,心理压力特别大。那年初冬上学时,我和他各自骑着自行车,一路无话。快到三中东侧小卖店的时候,我说:老师啊,我有点挺不住了,不想念了。足足有两分钟,他什么也没说,我甚至以为他没有听到我的话。直到学校门口拐角的下坡,车子快了起来,他忽然说:你得像瘦虱子一样,叮住啊。
这句话对我终身受用。有很多潜台词,他没说;我也有很多种理解,当然也没说。后来,我叮住了,一直像虱子一样叮到了毕业,叮到了师范院校,叮到了现在。
2001年,我调到三中教语文,成了老曲的同事。一年半后的冬天,我来到长春,开始了自己的打拼。2008年,三中和一中合并了,他和多数三中的老教师一样,回家了。
去年小年前,知道他因脑血栓在长春住院,我去看他时,他已经出院,到了他二女儿在长春的旅店中。看见我时,他已经不能说话,只是拉着我的手,非常激动。我和老弟商量哪天有时间再去看他,谁知道过了两三天,他就因脑血栓引发心脏病,抢救无效,撒手人寰,享年58岁。
人这一辈子,恍惚之间,缘聚缘散。老曲拉扯了三个孩子,教了一大堆学生,侍弄了一辈子的土地。一生认真,负责,重视荣誉,讲政治,不信鬼神。生于农安县小城子乡李林通村,一乡之外,几乎少有人知道他的姓名,一校之中,若干年后,无人了解他的经历。然而,他实实在在为家庭、为学生做出过不凡的业绩。我很怀念他。